冯德林一早就坐在盥洗盆前，看着梳妆镜中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，心中感慨万千……

        他是皖北边城传染病院急救中心的护士长，昨天刚结束援鄂归来的14天隔离回家。见到妻子女儿，他最想抱起飞奔而来的三岁小女儿，但卉卉明明看到了自己伸出的双手：“卉卉，爸爸回来了!”就是怯生生地迈不开腿，只是用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四处寻找什么。僵持了好几分钟，女儿才扑到德林怀里，伏在父亲的肩头，用小手抚摸他的一头白发：“爸爸，你的头发怎么这样啊？”德林一时也无言以对，心碎满地。

        说来德林就是个少白头，刚过三十一头浓发就有星星点点的白发透出来，原先是视若寇仇逐一拔除，后来不胜其扰也只能认输作罢。但是在爱妻黑芝麻、黑米、黑豆汤、首乌粉的呵护下，一直控制在两鬓微斑。可待他参加援鄂战役归来，竟一不留神就青丝全染了白头，出现了“女惊妻泪流”的尴尬场面。

        要说怎会56天就银霜满头，德林情不自禁地就会想起紧张仓促的报名出征：2月4日凌晨，德林刚结束夜班值守，就看到了布告栏市卫生局选派百名志愿者支援武汉的通知，疫情如火，二话不说就立即报了名。中心主任考虑他是全院资格最老的男护士，临床经验丰富，又是共产党员，自然同意他出征武汉。三点与妻子通话商量，又向父母报告一声：“每个地方都在支援武汉，我也得出一份力!”工作交接完毕就回家准备行囊，待他将工作服、口罩、手套等物品放进行李箱时，已是上午十点。德林没让父母妻女去送行，他看不得黏人的卉卉哭闹，父母身体也都不好。

        辗转劳顿，2月6日下午抵达武汉，2天后经感染科培训，进入汉口方舱医院。这里收治的1000多轻症患者，他要负责21名病人的护理救治工作，日常工作虽不惊心动魄但是繁杂量大：测量生命体征、发放口服药品、采集标本、执行医嘱……最关键的就是要对各种病人进行心理疏导，安抚他们的焦虑、忧郁、紧张情绪。德林就加强了对病人的关心沟通，他发现有个性格暴躁的老太太动不动就会发脾气，和病友吵，和医生吵。经多次谈心得知老太寡居多年，性格内向，不善沟通交际，有病痛困难也不敢说，心情不好就会与人吵架。德林就多关心安慰她，从医生处细致了解她的病情治疗方案，再反复耐心解释传达。终于打消老太太的顾虑，转变了她的心情。还有个来自麻城市的许大爷，到武汉办事，第二天巧遇封城就被隔住了，又被查出有新冠肺炎轻症。因事出匆忙连随身用品都未准备，焦虑之情可以想见。德林感同身受，帮他置办了一些衣物用具，使之能按时洗漱正常生活，情绪逐渐安定下来。病区原先空气沉闷，他请了个会八段锦的医疗队员，教大家练习这一传统健身功法。病患见导引功法柔和连贯，圆活舒展，一下来了兴趣。广播操也做起来了，广场舞也跳起来了，气氛活跃，人人都想要增强体质，提高免疫力早日出舱回家。到此时德林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。进舱以来面临的压力一直不小，首先穿隔离服就是个挑战：隔离服、防护服、工作服连体带帽三层包裹，四肢活动受限，再隔着面罩、眼罩和N95口罩，一套上“闷罐子”就透不过气来，说话要“喘”、“喊”，一圈巡视下来，里层衣服早已汗透，护目镜上全是水珠。作为护士中的老大哥，重活、脏活、累活肯定得抢着上，有点胸闷、恶心、头晕也顾不上了。到6小时后换班了，脱服装时小心翼翼的更象是在拆人体炸弹，谁也不敢把防护衣帽上的病毒带到缓冲清洁区，生活区……因为培训时就已得知武汉医院的同行们感染人数不少，协和医院已过百人，中心医院的李文亮医生已以身殉职……所以德林头脑里始终绷着弦：这病毒可比SARS传染性更强啊!……

        三十九岁的德林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顶着斑驳的高粱花子，只觉得“白发青丝转眼间，蓦然回首，几许沧桑在心头。”人生易老，年华难驻。他最终认定白发既然是自己摆脱不了的命运，那就老不必叹、更不必讳，因为武汉之行毕竟使岁月没有虚度，迎难向前，不枉此生，让自己收获了一份沉甸甸的人生阅历。

        考虑到今天还要去看望年迈的父母，为不让老人为自己担心，冯德林赶紧从染发剂瓶的喷嘴里挤出一截淡蓝色的膏剂，均匀地抹在打湿的花白头发上，让它发出芳草香木的阵阵幽香，随即轻轻地揉搓起来，使彩色的泡沫源源不断地从指缝冒出来……